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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1章 圈套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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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應了聲, 乖乖地不再動。

不過, 我一點也不想睡。公子在我身旁躺下的一瞬, 我那瞌睡蟲便跑得無影無蹤, 變得無比清醒。

他雖摟著我, 但躺的位置卻頗為講究,手臂以下的身體並未貼過來。身上蓋著的被褥也是, 一人一條, 裹在身上,絕無趁機侵犯的可能。

不過我知道公子累了。這兩日,他每日都是忙道深夜, 早晨又早早起來,我看著頗為心疼。今天早晨,青玄還打著哈欠抱怨,說我不當奴婢就變了, 睡得似死豬一般,還得他來服侍公子起居。

故而我雖然賊心不死蠢蠢欲動, 但我並不想擾公子歇息。

我一動不動,只將眼睛看著公子。屋子裏沒有燈光,但他的面容近在眼前,仍能分辨得清那眉眼的線條和輪廓。

忽然, 公子睜開眼。

“怎不睡?”他發現我睜著眼睛, 問道。

我說:“我還不困。”

公子動了動, 似伸展了一下腰肢, 片刻, 重新摟著我。

我見他也看著我,問道:“你怎不睡了?”

“我也不困。”他說。

我:“……”

“霓生,”公子道,“我今日一直在想你我將來之事。”

我楞了楞:“哦?”

公子道:“我不會讓你一直等著我。三年,最多五年,我定然會離開雒陽。”

“而後呢?”我問。

“而後,便如我從前說的,你去何處,我便隨你去何處。”

我啼笑皆非。

“你怎知到時你就能走?”我說,“若那時天下仍有憂患,你可了無牽掛麽?”

公子道:“故而這數年之內,我要將天下憂患了卻。”

我看著他,忽而覺得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,桓府裏那個被寵得任性無邊、得了一把新鑄寶劍便要去建功立業的意氣少年。

如果是那時,我會忍不住委婉地說些潑冷水的話,讓他清醒清醒。但現在,我張了張口,話又咽了回去。

“你不信?”公子似察覺了我的想法,問道。

“怎會不信?”我忙道,決定繞開那些有的沒的,道,“只是有些事你須得想清楚。”

“何事?”

“比如,你那北海郡公和侍中都督之類的食邑俸祿便全無了。”

公子不以為然:“無便無了,又餓不死。”

此言極是。就算公子身無分文,我也不會讓他在衣食上受半點委屈。

“還有,到了那時,桓府要將你抓回去怎好?”

“他們找不到我。”公子篤定道。

“怎講?”我問。

“到時我便學你,日日貼個假唇須,在臉上畫個大痣,保管無人可認出我。”

我窘然。先不說我願不願意將公子打扮得那般醜陋,便是願意,公子這般好容貌,要想讓人認不出來,只怕唇須和大痣不夠,還須得再貼些假皮……

不過他有這般志向,著實令我欣慰。

“那麽海鹽便回去不得了。”我說,“那邊人人都知曉我嫁了個好看的丈夫。”

公子笑了笑,似有些得意。

“那有何妨,我等便再走遠些。”

“哦?”我問,“往何處?”

“往北太冷,據說過了漠北便是半年冰封,你怕冷,不去也罷;往東是東海,雖有不少島嶼,但我問過朝中使者,多是小荒島,物產稀少,你未必喜歡。若是往西,西域之地荒漠眾多,且諸國攻伐頻頻,不宜定居。”

我有些啼笑皆非:“往北往東往西都不好,那要往何處?”

“往南。”公子道,“往西南,過了益州有寧州,據說四季如春,最宜養人;或往南走到頭,跨過南海乃有大島,古時曾設珠崖郡,四季無寒,蔬果豐盛。”

我不由地笑起來。不想他竟想得這般詳細,連去哪裏都想好了,往日必然打聽了不少。心裏暖洋洋的,忽而覺得他與我說什麽三五年之約,或許認真得超乎我所想。

“你想去麽?”公子問。

“想。”我不假思索。

“故而現下,我不可懈怠。”公子道摸了摸我的頭發,“霓生,我說過,會以完備之禮迎你進門。”

我楞了楞,回過味來。

說了這麽多,原來是想讓我放寬心,好好睡覺,莫亂想些不正經的……心中一邊感到遺憾,一邊想,我看上去就那麽鬼迷心竅麽?

但公子的輕撫當真舒服,我聽著他說話,閉了閉眼睛,困意漸漸上湧。

“公子,”臨睡前,我忽而想起一事,道,“明朝若有人見我與你同臥一鋪,可會以為你喜歡醜男子?”

公子鼻子裏發出一個聲音,似在嗤笑。

“以為便以為好了。”他不置可否,將我摟緊些,淡淡道,“睡吧。”

我也笑笑,閉起眼睛。

按照議定之計,公子弄出來的陣仗頗大。

鄴城到大陸澤,行船最快也有須得兩日一夜,為了確保黃遨有足夠的空閑得到消息並定下對策,公子特地留足了十日。

他的軍令下得鬼鬼祟祟。

首先,他派了快船數次前往漕船被劫處查看,一路到了大陸澤,又往回走。途中既不下船打探,也不與諸郡守備打招呼,只四處探查水情。

然後,他以徭役征召鄴城及附近的大小船只和船戶民夫,短短兩三日內,便聚集了上千人。

為了防止黃遨太笨,看不出公子的動向,公子還煞有介事地操練起了水軍。

鄴城雖有一萬水軍,但主要是用於守城和護送漕船,平日操練不多。操練的軍令下來,上上下下皆手忙腳亂雞飛狗跳,我扮作軍士到城中閑逛時,聽到了不少抱怨的聲音。雖然公子不曾告知意圖,但許多人都猜測,這是沖黃遨去的。那五十艘漕船被劫的事,經公子有意無意的宣揚,當然,還有我添油加醋地安上了皇帝震怒下詔訓斥之類的枝節,已是傳得人人皆知。

五十艘漕船不是小事,公子每日召幕僚進進出出,又親自督促水軍演練,一副年輕氣盛誓報大仇之態,眾人皆看在眼裏。

“都督乃是皇親貴胄,何曾受過甚委屈。又是新官上任,丟了這般大的面子,自然不會善罷甘休。”我聽到有人斷言道。

“又是征船又是操練水戰,莫非是要去水上找黃遨?”旁人疑惑道,“去何處找?”

“還能去何處?”另一人道,“冀州可容大軍水戰的還有何處。我都聽別處傳開了,都督連日派出的斥候都是往大陸澤而去。”

“不能吧?聖上大軍在冀州耗了一個月也不見黃遨,都督難道就能找出來?”

“嘿嘿,這你們便不曉了。”一個老軍士道,“前任高都督亦曾要與黃遨決戰,也是屢屢撲空,但上頭朝廷剿匪詔壓著,他總不好總一事無成。你們可知,他如何應付?”

旁邊軍士大約都是新來的,面面相覷,搖頭。

老軍士道:“高都督便讓人去抓了幾千冀州流民回來,說他們是黃匪,殺了頭。”

眾人皆目瞪口呆。

“如此戕害無辜,豈非傷天害理?”一個軍士道。

老軍士搖頭,嘆道:“當今之世,安分小民尚且命如草芥,何況那些流離之人。”

一人冷笑:“如此說來,那高都督死在了黃遨手上,也不算冤枉。”

“桓都督此番若尋黃遨不見,該不會也要效仿……”

話才出來,老軍士對他做個手勢,示意噤聲。不遠處,兩個將官走過。

他們轉而聊起了近來的天氣,我也不再多逗留,走了開去。

外面雖然折騰得熱鬧,都督府中卻平靜如常。我回到堂上的時候,公子正獨自坐在案前處理公務。

“公子跟前怎一個侍奉的人也無?”我走過去,問道,“青玄呢?”

“他替我去看水軍操練了。”公子在紙上寫著字,“這堂上原本也有人要伺候,但她早晨出了門便不見了。”

我訕了訕,不禁笑起來。

公子擡頭看了看我,目光在我的衣服上停住。

“怎這副打扮?”他問。

“自是為了打探消息。”我說,“穿這身衣服才好混進去。”

公子饒有興味:“哦?打探何事?”

我走到他身旁,將自己在城中聽到的傳言說了一遍。當然,那些關於公子的嘴碎胡扯除外。

公子聽了,似全無意外,卻道:“無人罵我?”

我心底捏把汗,公子倒是想得清楚。

“我未聽到。”我面不改色道。

公子不多問,看著我:“我聽青玄說,你讓他派人將那石越看得更緊了。”

“自是要看緊。”我說,“公子若從他口中問出了黃遨的下落,自然怕他洩露出去壞了大事。牢中守衛越嚴,那黃遨越會這般生疑。”

公子頷首。

“但願黃遨果真上鉤。”少頃,我嘆口氣,“莫白費我等一番心血。”

“他會的。”公子忽而道。

我詫異問道:“怎講?”

“我查過劉闔時的史官所載。”公子道,“黃遨當年在南楚時,無論水陸用兵,都擅長避實就虛,繞道偷襲,常出奇兵制勝。當年高祖進攻南楚,黃遨亦曾率兵偷襲後軍,幾乎將高祖斷送在長沙。”

我了然。怪不得公子這三年來連連得勝,知己知彼的道理,他已經是純熟於心。

不過這般想著,我又有些欷歔,不是為公子,而是為了我自己。

從前在雒陽,我打著算命的幌子,從眾人口中打探到不少消息,故而能助自己事事料得先機。而如今,我在海鹽雖不算十分閉塞,但終究比不得雒陽,這黃遨何許人也,反倒要公子來告訴我。

“在想何事?”許是發現了我沈默不語,公子問道。

“無事。”我回神,目光落在他方才書寫的紙上。

“公子要向聖上那邊稟報?”我問。

“正是。”公子說著,看向我,“霓生,此事不須你出手。”

我問:“為何?”

“你欲如何將聖上請來?”公子道,“又去裝神弄鬼麽?”

我知道他的看法,撇了撇嘴角:“裝神弄鬼也無甚不好,從前我做過許多,皆是有效。”

“便是從前你做過了許多,才須格外謹慎。”公子神色有些嚴肅:“你從前在河西和雒陽做的那些事,皆引人矚目,連先帝也曾打探,你當年離開雒陽,便是不想再為人利用。如今你若再故技重施,難保不會被有心人窺出端倪。那日你抓細作之事,乃幸得有青玄替你遮掩,否則宣揚開去,亦不知後果。你已在外隱匿三年,切不可因此功虧一簣,知曉麽?”

他一番話,讓我覺得有些赧然,又有些不服氣。

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你,我若那般全無分寸,早不知倒黴幾回了……心中不忿道,但觸到公子認真的目光,這話終於沒有說出來。

“那……公子欲如何告知聖上?”我決定移開話題,道,“聖上身邊人多嘴雜,若直言相告,就算聖上信了,也難保那邊動靜過大,打草驚蛇。”

“故而我不欲直諫。”公子道,“這信,我是寫給逸之的。”

我楞了楞:“表公子?”

公子頷首:“他如今就在聖上身旁,也是聖上最信賴的人,處置此事最是可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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